威宗三十年 冬
威宗命漠王负责调查郑歌的下落,可两年间,没查出什么有用的线索,直到半个月前,漠王外出巡视,失去踪迹,他的属下派人到处寻找他的下落,可半个月过去,一点消息都没有,朝中有人猜测,漠王是在巡视途中被郑歌的人暗算,恐怕凶多吉少。
... ...
为了让丽丽能多玩几天,郑鹏不顾冰糖的反对,打发那几个小伙子带着东西先回去,他带着两个孩子到处转,镇东头的梅花园,镇西头的乐(yue)乐湖,镇西头的灯会... ...丽丽前几天还乐的晚上睡不着觉,可突然有一天主动说想回去,郑鹏和冰糖纳闷的问她为什么,她露出凄然的神情来,说:“宝宝想云哥哥了。”
云哥哥,就是那个拿糖葫芦气丽丽的小男孩,比她大两岁,长的十分俊俏可爱。
郑鹏和冰糖对视一眼,他说:“像你,就知道看脸。”
冰糖还想说丽丽两句,被他这么一调侃,只能微微一笑说:“看脸没什么不好,长的帅的男的,没几个差的。”
郑鹏瞪她一眼,安慰丽丽两句,出去租了辆马车,带着冰糖和两个孩子往回赶。
蓝口镇和郑家寨所在的大山之间有一片荒地,荒地中央有条宽阔的,横穿南北的土石路,可因此地偏僻,很少有人或商队经过,所以路上杂草丛生,边缘稀稀落落的长着矮灌木。
郑鹏斜坐在车前,回头对正坐在哥哥怀里啃玉米的丽丽抛了个媚眼,说:“丽丽,唱首歌听听。”
丽丽扭捏的放下玉米,直起身子,甜甜的唱:“亲妞妞的嘴,妞妞喊声呸,摸妞妞的屁股,妞妞把我捶,脱一件,叫一声... ...”
冰糖和郑鹏都听愣住,只有浩儿还一脸淡然的欣赏妹妹的歌声,冰糖一把捂住她的嘴,喝到:“别唱了!从哪儿学的这种下三滥的歌。”
“唔唔唔... ...”
郑鹏笑着说:“孩子嘴被你捂着呢。”
丽丽噘着嘴,十分不高兴的说:“葛大叔给他媳妇唱的。”
郑鹏捂着肚子笑,冰糖使劲戳她脑门说:“以后不准唱,跟谁学不好,跟他学!”
丽丽脸扭成一朵菊花,这是要爆发的前兆:“为什么不能唱,我就要唱!”
冰糖还要教训,却突然被郑鹏捂住嘴,她吓了一跳,见他神情严肃凝神在听着什么,不像是在开玩笑。
“怎么了?突然这么紧张?”冰糖把丽丽搂紧,有些担心的问。
郑鹏刚开始急着调转马头,没有说话,等车快跑起来他才严肃的说:“有一队人马正朝这边过来,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,以防万一,先躲躲,我记得前面有座土墙。”
“嗯。”冰糖点头,告诉两个孩子不要说话,丽丽被紧张的气氛吓到,瞪大眼睛,蜷缩在她怀里。
土墙很高,正好能将车挡在后面。
郑鹏跳下马车,走到墙边,朝远处望去,“这里很偏僻,很少有大的商队经过。”
冰糖走到他身后,已经能看到黄沙漫漫的地平线上出现几个黑点,他们速度很快,眨眼功夫就显出真身。
距离有点远,看不清那些人的容貌,不过她很快就看出来,他们不是一队人马,而是一帮蒙面黑衣人正在追杀一些士兵,士兵们都护在一个身穿黑色锦衣男子的周围,那些士兵武功都不弱,可惜对方人数太多,久而久之,士兵一个个被砍落下马,被护着的男子持剑砍杀了几个黑衣人,可仍无济于事。
突然有只大手伸过来挡住她的视线,郑鹏声音低沉又温柔,“杀人没什么好看的。我们带着两个孩子,对方是敌是友还不知道,我没有办法出手。”
冰糖不由的伸手抚在他手上,明显能感觉到他手轻颤了一下,“我知道,你把手拿下来,我不看就是了。”
隔了一瞬,温热的大手在慢慢落下,冰糖深吸口气,去安慰两个孩子,远处刀剑声和叫喊声把丽丽吓坏了,一个劲儿的往她怀里拱,浩儿倒是不怕,反而有些好奇的跳下马车。
“浩儿,回来。”冰糖急着唤他。
“我就看看。”浩儿跑到郑鹏身后,偷偷伸出脑袋瞧,被郑鹏用手按了回去,可他马上又把脑袋伸出来,看的津津有味。
郑鹏低头看他一眼,“不怕吗?”
浩儿回答:“不怕。”
郑鹏微微一笑,“好小子。”
远处的声响骤然平息下来,郑鹏领着浩儿跳上马车,“没事了,我们赶紧出发。”
马车跑的很快,车铃叮当作响,车帘剧烈晃动,露出车外惨白的日光,和路边剪影。
“救命....救命... ...”
有人还活着?冰糖心急跳起来,拨开车帘,见一个士兵满身是血向这边伸出手,不过他的身影很快被拉远,逐渐向视野尽头退去。
冰糖咬着唇,抓着窗帘的手在微微颤抖,眼泪湿了眼眶,不行,她不能再作烂好人了,她缓缓放下车帘,却见浩儿突然跑到车前大声喊:“停车,有人喊救命!”
冰糖回头,惊讶的看着浩儿,他在单纯的焦急,态度倔强,郑鹏没有说话,缓缓停下马车,撩开帘子问:“你怎么说?想救人吗?”
冰糖犹豫着,浩儿焦急的神情里透出疑惑,她叹了口气,说:“当然得救,书上都是这么说的。”
郑鹏若有所思的看她一眼,没有回答,直接调转马头往回跑,只对浩儿嘱咐一句:“到时不要乱说话。”
浩儿郑重的点头。
冰糖欣慰的看着他,心想:郑宏是英雄,他的儿子将来会成为大英雄。这样想着,她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又重了一些。
喊救命的士兵,受了刀伤又摔下马,已是奄奄一息,他感激的看着来救自己的人,撑着最后一口气说:“不,不用救,我,公子,求你们,救救,他。”他断断续续的说着,手指向远处一个黑色的身影。
郑鹏看完他的伤口,对冰糖摇摇头,她心一痛,安慰他说:“好,我这就去救他。”她起身跑到士兵说的公子那里,见他上半身压在一个士兵尸体底下,鼻子一算,恐怕这位公子也已经... ...,她用力推开上面的尸体,把他拖出来。
郑鹏见士兵闭上眼睛,伸手探他鼻息,脸色不由得沉下去,他摸摸浩儿的头说:“他已经死了。”
浩儿垂下眸子,难掩失落,郑鹏安慰他说:“世事无常,生死有命,有些事不是你能左右的,咱们去看看还有没有活着的人吧。”
“好。”
郑鹏向冰糖那儿看去,见她跪坐在黑衣男子身边,竟然俯下身去,便有些不开心的喊:“冰儿,你在干嘛呢!”
没有得到她的回应,却骤然听到一声凄厉的哭喊:“张珩!不要,你醒醒,张珩——!”
郑鹏心一沉,领着浩儿跑过去,黑衣男子满身是血,手中还握着剑,面容安静俊美,像睡着一般,躺在冰冷坚硬的黄土地上。
冰糖抱着他的头,泣不成声,郑鹏先是惊讶,没想到竟然是漠王,而后是熊熊燃烧的愤怒和嫉妒,他站在一旁,一动不动的盯着她,看她如何伤心,如何绝望,如何颤抖着去探他的鼻息。
像微风吹开珠帘,后面的身影,连同回忆逐渐变得鲜明,他纯真的笑脸,唤她卿卿时的羞涩,说出誓言时,坚定的眼神,一次次撞击她的心。
凄冷的被风袭来,吹散了她的长发,连流出的眼泪也随风飞走,哭声更是不成音调。
【我不叫小少爷,我叫张珩,是来救你的。】
【卿卿,好好照顾自己,明年见。】
【最后能救出你的,一定是我,最后能跟你在一起的,也一定是我!】
【我张珩对天发誓,今生今世只认爱卿是唯一的妻子,至死不渝,终生不悔,天地为证,若违此誓,让我此生再无喜乐,愁苦孤独了却此生。】
... ...
放在他唇边的手剧烈抖了一下,冰糖止住哭泣,露出欣喜的笑,像一无所有的人突然得回一件宝物,她一把抓住郑鹏的下摆,仰头,刚要说话,却看到他冰冷的脸,声音更像被牙磨过一般,“哭够了吗?起来,走!”
冰糖猛烈的摇头,她忽然清醒,张珩可是郑鹏的敌人,而自己又在这儿抱着他哭,郑鹏没有一剑刺死他,已经是极给她面子,救人这种话,她该如何说出口。
郑鹏让浩儿领妹妹先回车上,两个孩子一步三回头的走远,他才真正的咆哮起来,嘴角甚至有了笑意,“你好样的,隐藏的挺好啊!不仅跟我哥不明不白,跟漠王都有一腿,好好好,我连第二都排不上,改第三了是吧!你还瞒了我什么!今天把话都给我说清楚!我到底排老几!”
冰糖拽着他的下摆求他,“郑鹏,你先不要生气好不好,我们先救他,先救救他,然后我一定把事情都告诉你,求求你,求求你了,郑鹏!”
郑鹏双手握拳站在风里,胸口剧烈的起伏着,一手慢慢搭到剑上,好像随时准备把眼前这个男人砍成碎块。
冰糖心提到嗓子眼,不再哭泣,而是紧紧盯着他的手,卑微的劝他:“郑鹏,他救过我的命,那时他还是个孩子,什么都不懂,我们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,我知道他是你的敌人,可是他现在这个样子,你杀了他,心里真的能过得去吗?求你冷静点,救救他,好不好。”
郑鹏收回目光,冷冷的注视她半晌,突然说:“好,我放他一次,人你想救,自己救吧!”说完,抬脚朝马车走去。
冰糖气的大喊:“郑鹏!你回来!我一个人怎么救他!你回来!”
郑鹏大步走远,只留给她淡漠的背影和一串深深的脚印。
冰糖看着张珩,他长大了,只能从眉毛,眼角,嘴巴找到他儿时的样子,怎么办,他要死了,怎么办,冰糖心急如焚,嘴唇都要出血来,她不甘心,不能让他就这么死在她怀里,于是她一边哭着一边把他两手搭在脖子上。
冰糖从没有背过太沉的东西,她手很小,手腕又细,慢慢的,一丝丝的背着张珩坐起来,然后从坐着变成蹲,她几次想背着他站起来,却总又无力的坐下去。
“张珩,你一定要活着,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,也有很多事想要问你,你不能死,死了,我们的誓言就不作数了... ...”
郑鹏站在马车旁边,一手抓住木杠,咔擦一声,竟然把木头抓裂了,浩儿弱弱的问:“郑伯伯,我娘怎么不过来... ...”
他两眼通红,望着远处把男人背起来的她,声音粗重的说:“跟男人跑了!”
丽丽哇的哭出来,不停的喊娘亲。
郑鹏见冰糖停下脚步,许是听见孩子哭声,凄然的望向这边,他怒喊:“为了他,你连孩子都不要了?”
沉默片刻,冰糖竟然喊:“浩儿,带丽丽过来!”
郑鹏愣住,浩儿应了一声,真的抱着妹妹朝冰糖跑去,两个孩子还懂事的帮她拖住男人的屁股。
“冰糖!!!”郑鹏怒吼一声,甩掉手里的鞭子,他冲了过去,一把捏住冰糖的下巴,冷冷的问:“你要去哪儿,嗯?你想带孩子去哪儿!”
“郑鹏,我只想要救他,我只想救他!”冰糖声音越来越大,眼中有了恨意,“连士兵都可以救,你为什么不能救他!你不愿意救就滚!我不需要你帮我!”
冰糖颤抖着,背着张珩一步一步绕过他,向前走去。
郑鹏望着天空,一片苍茫,心像从天上重重落到地上,他的爱恋,强横,占有欲和无奈,通通都被击垮了,只剩下无奈和恐惧,是啊,他还有什么资格去嫉妒,有什么权利再左右她的感情。
两滴泪流了下来,郑鹏猛地低下头,用手臂狠狠捂住眼睛,一会儿后,等手臂再放下,他的双眼又恢复清明,神情木讷的朝冰糖他们跑去。